梅之坚忍
作者:修藝堂 見善
一提到梅花,可能中國人在腦海中就會和梅花的淩寒傲雪、不畏嚴寒的精神聯系起來。也確實如此,中華五千年的文明演繹中,歷史賦予了梅花高貴的使命——承載中華傳統文化中“堅忍”的特性。而梅花也不辱使命,年覆一年,無論是世事的變更,還是滄海化為桑田,不斷的向世人展現著那“堅忍”的特點,也不斷的被歷代文人墨客及藝術家們以各種藝術形式反覆頌揚。
梅起源於中國,中國人植梅至少有三千年的歷史。早先人們用梅子調味,相當於今天的醋。如殷商文獻《書經·說命》中有“若做和羹,爾惟鹽梅”。從出土文物證明,在春秋戰國時期愛梅之風就已盛行。但那時梅子主要作為食用、饋贈和祭祀的禮品。文藝作品中此時歌詠的主要還是以蘭為主的香草。
到了漢、晉、南北朝,賞梅、詠梅之風才開始日漸興盛起來,“梅始以花聞天下”[1]。雖然此時的詠梅作品不是很多,但人們對於梅已經開始從物質的實用性上升華到精神層面的感受了。
到了隋唐之際,賞梅、品梅之風更加盛行,詠梅詩更是佳作如雲、名句叠出[2]。從隋唐到宋元時期,梅花的栽培也達到鼎盛,技藝不斷提高,梅花品種日漸增多。除了詩詞、歌賦之外,關於梅花的繪畫、音樂也紛紛脫穎而出[1]。松、竹、梅的歲寒三友之稱,就出自於南宋林景熙的《王雲梅舍記》。
明清兩代延至民國時期,詠梅之風有增無減,畫梅者更是舉不勝舉[3]。明代黃鳳池輯有《梅竹蘭菊四譜》。從此,梅、蘭、竹、菊被稱為“四君子”,而梅乃四君子之首。清代中國人系統的對中國文化進行了整理和總結,後來隨著西方文化的影響越來越多,諸多文化層面也出現了新的變化,文化上已經很完備了,詠梅、藝梅的形式也豐富多彩。據說辛亥革命以後,詠梅的詩詞和繪畫作品數量空前,無法統計。
至此,我們極簡單的概括了一下梅花的人格修成史。梅花在傳統文化中已經象征著的一種獨特的偉大人格,輪廓逐漸清晰,他已經明確代表著中國人的風骨了。數九寒冬、狂風凜冽,在一眾群芳紛紛雕謝為泥土之時,梅花淩冬而怒放,“愈冷它愈開花”[2],而在百花齊放時卻又不爭春。逆境中不屈不撓、自強不息,在順境中不媚於俗、超然物外,這正是國人眼中君子的人格寫照。不論順境還是逆境;不論是國泰民安,還是兵禍連年。梅花堅忍的特質能為困頓中的人們帶來慰籍和溫暖,帶來君子自強不息的精神力量。因此,梅花是不折不扣的中國之花[3]。
然而,如果把梅花文化具體展開來看,在歷史演繹中,詠梅的作品或故事多如牛毛,根本無法贅述。但是這里我們可以通過介紹兩個家喻戶曉的歷史故事,介紹和梅花有關的兩個歷史名人,他們對梅花是怎樣的真愛,以及對梅花品格的形成起的重要作用。最後再通過對修藝堂創作的中國畫作品《梅》,漫談一些對梅花的堅忍的理解。
(一)梅妻鶴子
據統計,《全宋詩》中,梅花題材的文學作品有4700多首,《全宋詞》中詠梅詞1120多首。兩宋詠梅的詩詞中可謂不乏佳作。比如王安石的詩《梅花》:
墻角數枝梅,淩寒獨自開。
遙知不是雪,為有暗香來。
還有南宋陸遊的名詞《卜算子·詠梅》:
驛外斷橋邊,寂寞開無主。
已是黃昏獨自愁,更著風和雨。
無意苦爭春,一任群芳妒。
零落成泥碾作塵,只有香如故。
然而,其間最為深入人心的描寫梅花的句子,還是北宋隱逸詩人林和靖的《山園小梅》中的兩句:
疏影橫斜水清淺,暗香浮動月黃昏。
這兩句被譽為詠梅的千古絕唱,將梅花寫得超凡脫俗,讀起來讓人口齒生香,成功的描繪出梅花清幽香逸的風姿。
這位一生不娶不仕,以梅為“妻”,以鶴為“子”的林和靖,可謂是愛梅愛到極致的文人。他種梅、賞梅、賣梅、養鶴,過著恬然自樂、超然物外的隱逸生活,不爭與世,逍遙自在,儼然道家風範。
(二)飛梅傳說
說到日本的國花,大家應該都知道是櫻花。每年的賞櫻季可是日本人的頭等大事,甚至還會吸引不少外國遊客參與。然而用日本學者西川松之助的話講:“在日本,雖然櫻花是日本的代表,但賞花之風始於賞梅,日本的玩賞梅之風源於貴族們效仿中國傳來的賞梅習俗”。
原產於中國的梅花在奈良時期(公元710年-794年)被日本的遣唐使帶到了東瀛,賞梅習俗也隨之而去。從此,一剪疏影,深深打動了日本士人之心。他們紛紛開始以詠梅展現自己的才思,以賞梅展現自己的情懷。梅花在文人雅士之間的盛行,使梅花文化被推崇為最高級的趣味,成為文化修養的象征。 以致在奈良時期,說到花,那就是指梅花,梅花成了大唐盛世先進文化的象征之一。
之後的平安時代(公元794年-1192年)的中期,出現了一位特別鐘情於梅花並結下不解之緣的梅花迷——菅原道真。道真出生於書香世家,年幼時即長於漢詩。死後被尊為“雷神”,因生前是傑出的學者和詩人,因此又被尊成“學問之神”。前後擔任了文章博士和右大臣的菅原道真,其治學和政治生涯類似於中國的屈原,也都因為讒言而遭到流放,最後抑郁而終。
道真被貶到了荒涼偏僻的九州島做太宰府權帥。在離開繁華富麗的京都,必須與種在宅邸的梅花道別時,他對著心愛的梅花歌詠了一首感人的和歌:
東風吹,梅香滿人間,無主亦勿忘春來。[4]之後,據說這顆梅花因思念主人,一夜之間從京都飛到九州太宰府的宅邸。這就是東瀛人人皆知的“飛梅傳說”。
也有傳說道:道真在京都的宅院里,除了梅樹以外,還有櫻樹和松樹。可是,主人走了之後,櫻樹悲哀不堪,最後枯死。至於松樹,雖然跟梅樹一起飛往九州,但到了現今的神戶市板宿町就精力耗竭,不能再飛下去了。當地至今有飛松天神社。
總之,菅原道真和梅樹的淵源特別深。日本國內共有3953所祭祀學問之神菅原道真的神社——天滿宮,幾乎無例外的種著梅樹。因為天滿宮的神紋使用了梅紋,不止是菅原氏的子孫繼承了梅紋,歷史上很多信仰天神的人也使用梅紋作為家紋世代傳承。雖然梅花的地位在今天已被櫻花取代,但卻和日本的天神信仰文化一直牢牢的結合在一起。
(三)梅花堅忍
在畫梅的歷史上,如果從花鳥畫的高峰時期宋代開始談起,那首推北宋墨梅畫的始祖——華光和尚釋仲仁。仲仁酷愛梅花,每值花開,常終日坐臥花間,吟誦賞玩。作為一個方外畫家,其作畫認真,作畫前要先焚香、禪定、意適,方才下筆揮灑。史載,仲仁墨梅代表作有《暗香》、《疏影》、《水邊》、《溪雪》等,但均無留存,不能窺其風貌,只能根據時譽推知,限於篇幅就不陳述了,總之是名顯於當時。
然後就是仲仁的嫡傳弟子揚補之,其傳世之作《四梅花圖》,現藏於北京故宮博物院。揚補之是在南渡之後聲名鵲起的,其勢頭幾乎蓋過了他的前輩釋仲仁。基本上畫壇公認的師徒兩人的墨梅創作,分別代表了兩宋的最高水準。
再後來就是大家耳熟能詳的元代畫家王冕。王冕的墨梅師法揚補之,梅姿勁拔瘦硬,形若虬龍,氣勢憾人。雖不設色,滿紙清氣溢出,正如他的《墨梅圖題畫詩》寫的那樣:“不要人誇好顏色,只留清氣滿乾坤”。
王冕一生孤傲,早年仕途不達,便隱遁起來,不再追逐名利,以作畫為生。在遊歷大都(今北京)時,泰不花很喜愛王冕的畫,常差遣幾個粗夯小廝前來索畫,鬧得王冕不得安寧。後來不得已進了泰不花的館舍做了食客,泰不花想讓他做官,卻被他嚴辭拒絕。他笑著說:“尚書大人不要見怪,你太不聰明,再過幾年,此地就成為狐兔出沒的場所了!何必做官呢?”
從王冕的事跡中可以看出他的為人品格的高潔與淡泊,這也與其詩畫的境界相互照應。正如常說的“畫如其人”、“詩言志”那樣,畫中體現的精神、詩中表達的心志,無不與作者的真實內心相關。如果作家不能有感於內心,是不可能付作品以靈魂的,觀者也不會被畫面中的信息所感動。而筆者下面將要談到的畫家修藝堂作品《梅》,也是畫家在自己的境界中透過筆墨來展現其對梅花品格的理解,也是畫家自己內心真實世界的展現。
從王冕、揚補之到釋仲仁,對墨梅的畫法是一脈相承的。而這幅修藝堂所作的《梅》在創作手法上是因循傳統的,以繼承前人的態度,保留住傳統寫真的風格,並且希望能夠找回已經被現代人逐漸漠視的傳統的梅花文化內涵。
修藝堂也是一位於佛法中修行的畫家,常常借丹青以抒心懷,將歌詠境界之美及勸善的思想流注於筆端,與觀者做心靈溝通。這些方面是與釋仲仁的“以筆墨做佛事”的理念是很相似的。
修藝堂認為作為一個畫家對造物主最大的禮讚,就是在正念的基礎上客觀如實的描繪自然,也就是首先做到藝術手法上的“真”。這在兩宋時期是最主流的畫法,可是後來由於“文人畫”的參與也導致了所謂“寫意畫法”的出現,將原本求實求真的技藝越來越簡化了[5]。於是使得中國畫越來越符號化,這一點修藝堂認為是必須歸正的。所以在創作《梅》這幅作品時,就最大限度的在不失傳統國畫韻味的基礎上,將筆墨寫真技法充分表達出來,這樣也就帶來了逼真的視覺感。整幅作品在構圖上力求表現梅的旺盛生命力,枝枝負勢競上,有刺破蒼穹的氣勢,然而花朵卻又開的清新可人。技法表現上也就形成了一種對比的節奏感。作品背景施以冷色的襯托,展現了梅花於嚴寒中猶能喜悅開放的情景,毫無艱難忍受之態。
為什麽選擇這樣表現呢?源於畫家在自己的修煉中對佛法的一些淺悟。意識到梅花之所以選擇在嚴冬開放,他就像是磨難中為世人守護善念的修煉者,修煉者的堅忍與普通世人的堅忍是不一樣的。世人往往是為得名利被動或委屈而強忍,忍的並不真誠徹底。而大道中修煉的人是要把所有的為私為己的欲望執著放下,主動去忍住苦難與誘惑。世人會忍氣而吞聲,而修煉人可以根本就不動氣,反而越在磨礪中越以苦為樂,這是多麽美妙偉大的境界啊!他不就像嚴寒中怒放的梅花嗎?真的是“愈冷它愈開花”[2]。所以畫家由此感觸而作此梅花,既是對前人墨梅的技法承傳,也是對梅花“堅忍”精神的再度挖掘與傳遞。
參考:
[1] http://www.zhengjian.org/node/213216
[2] 《梅花(進行曲)》,劉家昌作詞
[3] https://kknews.cc/history/gm2yyk9.html
[4] 原文出自《拾遺和歌集》:东风吹かば匂ひおこせよ 梅の花 主なしとて 春を忘るな
[5] 《中國畫原論》:https://luminancearts.com/blogs/中國畫原論/中國畫原論-一-寫意與文人畫